剛畢業第一次教高年級時，心裡忐忑不安，憂心自己罩不住，因為有些高年級學生長得高頭大馬，我和他們比起來，就顯得嬌小多了。 剛編完班，大家看著各班學生名單，只見其他老師臉上泛出詭譎笑容瞅著我，欲言又止。終於，一位老師拍拍我的肩膀，低聲安慰我：「你中大獎了！有一位大哥的小孩在你班上。」 我詫異的問：「什麼大哥？」「江湖大哥呀！你自己要小心喔！千萬不要招惹大哥的小孩，免得惹禍上身。」 大哥小孩當老大 同學吃喝他埋單 接著，全學年老師將我圍在中間，七嘴八舌爭相告訴我，有關這位大哥的傳奇事蹟，我的心隨著一段段精采情節往下沉，看來我真的中頭彩了，暗自忖度：「怎麼樣才能安然度過這兩年？」 開學日，我見到大家口中「大哥的小孩」阿吉，他五官輪廓分明、濃眉大眼、皮膚黝黑，是個小帥哥，臉上不失稚氣，卻有點兒故作老大模樣。他身高約一百六十公分、體重六十幾公斤，比一般國小五年級的學生壯碩許多，我站在他背後，別人幾乎看不到我。 正常上課以後，下了課時，阿吉身邊總圍著一大群同學，看來人緣不錯，加上帥氣外表，班上不少女生也喜歡他。可是不久，阿吉出現不少狀況。 每天打掃時間，教室總不見阿吉的身影，但他負責的打掃工作，都如期完成。經過幾天觀察，我發現，班上有幾個人會幫阿吉打掃。我心裡詫異：「阿吉到那兒去了？」 有一天又到打掃時間，鐘聲一響，幾個同學簇擁著阿吉離開教室，我不動聲色尾隨他們到合作社，一群同學吆喝：「阿吉！請我！請我！」只見阿吉不耐煩的說：「不會自己去拿啊！」同學大聲歡呼，不客氣的拿汽水、麵包、零食，最後全由阿吉付帳。 功課由別人代寫 我拿棍子狠狠揍 阿吉還多買了兩瓶汽水回教室，給幫他打掃的同學。我終於知道，他的人緣為什麼那麼好。 放學回家時，長得人高馬大的阿吉走在中間，大搖大擺，儼然城隍爺出巡，身邊圍繞著一大群小鬼般的同學，有的幫他背書包、有的拿飯袋、有的提水壺。到了小吃店，阿吉一副大哥模樣：「要吃什麼自己叫！」躲在一旁的我，都忍不住嚥嚥口水。 吃完東西，當然又是阿吉付錢。沒想到，吃完了點心，一群人又到電動玩具店續攤。 當我批改本子時，發現阿吉的本子，和另一同學的筆跡一樣，當下找來兩人，質問他們怎麼回事？阿吉低頭不語，同學俯首認罪。 我追問，為什麼要幫阿吉寫功課？同學理直氣壯的說：「因為阿吉請我吃東西，我要報答他，所以幫阿吉寫功課。」好個講義氣，明明是吃人嘴軟嘛！我把那孩子訓誡一番，讓他離去，留下阿吉。 在那個老師有很大威權的年代，我拿起棍子，使出全身力氣，狠狠揍他一下，故作輕鬆、虛張聲勢的說：「我告訴你，我是跆拳道黑帶，今天只用了十分之一的力氣打你，因為老師覺得你是個好小孩，只是一時糊塗做錯事，以後不要再做錯，知道嗎？」 家庭訪問很嚇人 滿屋大漢和刺青 阿吉痛得臉部扭曲、彎下腰，畏懼得連連點頭。聽說這是他第一次挨打，所以嚇壞了。 原來阿吉的媽媽是大哥的第三個太太，阿吉家有十二個小孩，他是最小的，和其他哥哥姊姊年齡差距很大，爸爸沒時間管他，年輕的媽媽管不動他，爸媽只是不斷的供應零用錢。缺乏玩伴的阿吉，就用錢來結交朋友，小小年紀就洞悉「有錢能使鬼推磨」。 同事知道我處理阿吉的事，都為我捏一把冷汗，阿吉的前任級任老師跑來找我：「你敢打他的小孩，你不想活了？我教阿吉兩年，他的行為我都知道，但是當作沒看到！」 當我告訴這位同事，放學後，我要到阿吉家作家庭訪問，她驚嚇得張口結舌！ 放學後，我和阿吉回家。一進門，屋裡幾位彪形大漢身上蟠龍踞鳳的刺青，很是嚇人。阿吉的爸爸，威嚴的端坐在客廳中央，雙眼炯炯有神，粗壯的手臂線條分明，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哥，讓人看了不寒而慄。 阿吉囁嚅的介紹我，他爸爸聲如洪鐘，用台灣國語親切的招呼我：「老師喔，難得難得，從來沒有老師來過我們家，你是第一個，阿吉不乖是不是？」 我憂心阿吉未來 大哥大慈祥老爸 接下來，大部分時間，都是我一個人口沫橫飛的說著，我告訴阿吉的爸爸，阿吉在學校的行為、我對阿吉的憂心、阿吉未來的生涯規畫、親子教育的重要，乃至錢不是萬能……洋洋灑灑搬出許多教育理論。 當我終於覺得口乾舌燥停下來，才發現，那幾位慓悍大漢，不知什麼時候，也站到阿吉爸爸身旁安靜聽著，幾位婦人（後來阿吉告訴我，那是他的大媽、二媽和他媽媽，還有嫂嫂）更是聽得入神。 等我好不容易說完，阿吉的爸爸臉上堆滿慈祥笑容：「老師，真謝謝你，我是個老粗，沒讀什麼書，不知道怎麼來管阿吉，謝謝你對阿吉的關心，以後我會多注意他，也會叫他媽媽多管管他。」 我覺得，他一點兒也不像道上大哥，只是一位不知道怎麼表達愛的慈祥爸爸。離開時，他還誠懇的對我說：「老師，你是一個很好的老師！」 第二天到學校，同事慶幸我安全歸來，對我敢在大哥面前高談闊論，都刮目相看。此後，阿吉變得安分守己，口袋再也沒有那麼多零用錢，還自己完成功課。 這班孩子畢業後，我改調他校。根據同事轉述，有一天下著傾盆大雨，阿吉的爸爸拿著雨衣和外套，到學校一班一班的找阿吉。當同事告訴他，阿吉已經畢業讀國中二年級了，他不可置信，再三的說：「我怎麼都不知道阿吉已經畢業了！」 我聽完後，不禁哈哈大笑，回想起他端坐太師椅的威風。
